似有所觉,乐阳也扭过头去,正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那身着帝王冕服的男人样貌生得极好,凤眸狭长,鼻梁高挺,面容如玉削成一般,除了鼻翼处和两颊边的些许阴影,肤色竟如冬日的落雪一般,白的毫无血色,就连那薄薄抿起的双唇也是淡淡的,如一层褪了色的胭脂般,再找不出半点红润的影子。    乐阳不由得瞪大了眼,定定地看着那一道瘦削而颀长的身影,像是看呆了一般,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她身旁的婢女阿康偷偷觑了自家翁主一眼,心中暗道,既然翁主已经记起来怎么发脾气骂人了,该不会那见到花美男就走不动路犯花痴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要知道这位翁主之所以能得一个女霸王的“美称”,那完全是因为她不仅喜欢欺女,还更喜欢霸男。    平日里,见到比她好看的贵女就忍不住赏人家几个白眼,见到那美貌的少年郎则是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瞧。    若是出身贵族的公子倒还罢了,她最多就是调戏人家两句,可若是那出身贫寒的美少年被她给瞧见了,她就会把人弄到府里当她的侍卫,每次出来赴宴赏花,在人前显摆的时候,一边立着她们这些相貌平平的丑丫头好衬托她的“美貌”,一边跟着一队花样美少年给她打扇奉酒,不知惹来多少艳羡又隐含嫉妒的眼神。    阿康又想起来,自家翁主在还没落水之前,就对皇帝陛下的美色颇为觊觎,如今再看到陛下这张标致的脸儿,该不会又那么……旧情复燃了吧?    这婢女只顾在心里头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却不知她家翁主倒不是被这位年轻的帝王身上那种病态的美给晃花了眼,而是心头茫然一片,只觉眼前这张俊脸既熟悉又陌生。    好似曾在哪里见过一般,却又全然不似旧日模样。    那一瞬间,她脑中似是闪过另一道身影,一样的身形眉眼,穿一身粗布衣衫,敞着襟口,露出壮硕的胸膛,俊俏的脸儿晒得黝黑,在阳光下裂开红润的薄唇,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冲她笑得灿烂无比、神采飞扬……    乐阳抬手捂住额头,眨了眨眼,脑中那个幻影顿时消失无踪,只有眼前那个身着冕服,容色苍白的年轻帝王。    阿康有些担心地上前扶住她道:“翁主,您怎么了?可是又头疼了?”    自从翁主醒来后,许是因脑内淤血未散,时不时的便会闹头疼,尤其是每当她认不出身边亲人或是自己之时,这头痛症便会发作的格外厉害。    翁主不会是连她先前吵嚷着要嫁的皇帝陛下也认不出来了吧?    阿康正想的出神,冷不防乐阳翁主突然挣脱开她的搀扶,蹬蹬蹬冲上去,伸出她如今小巧可爱如笋尖儿般的小手,刺啦一声,就把皇帝陛下的衣襟给扯开了。    原本这帝王冕服都有衣带系牢,哪里是那么容易扯得开的,可因着卫询这一年来因疾病不断,日渐消瘦,怕将衣带系得紧了,越发显得自己形销骨立,少了帝王威严,便将衣带只是松松系上,略显得身形宽大些,因此才会被某人一扯就春光半露。    当然,皇帝陛下的春光,就算是敢露,除了某个天不怕地不怕,胆大妄为的翁主外,也没人敢看。    乐阳身后那些个婢女齐齐举起袖子把眼睛遮住,在心里哀叹,想不到翁主如今醒了后,这花痴病发作起来,竟是比起从前更加豪放,已经不屑再去动口调戏,而是直接上手了!    只求翁主可千万别想起来她从前打骂下人的那些手段,重又像先前那样对待她们这些服侍之人,若不是平日里翁主的脾气喜怒无常,动辄打骂下人,那阿春也不会最终不堪忍受之下,竟想把翁主推到水里淹死。    皇帝陛下也料不到这乐阳翁主在病榻上躺了近一年之后,竟仍是死性不改,比起先前更加的放肆,胡作非为!    自五岁时起,他这副身子,除了他青梅竹马的原配发妻许乐央外,便再没被第二个女人瞧过,就连那霍仪君,虽已做了他一年的贵人,也还没近过他的身,想不到……想不到他这般的守身如玉,竟是叫这世上最最可憎可恶的女子给染了指。    他全身上下骤然绷紧,不等他将这胆大妄为的女子推开,那女子眨了眨眼,突然一巴掌摁到他脸上,拿袖子使劲在他脸上摩擦了几下,还嘀咕了一句:“咦,脸上没有抹□□啊!”    卫询狭长的凤眼里再也忍耐不住地隐约露出一抹寒光。    这该死的女人,先前险些撞的他的乐央流产,如今还敢非礼他!    当初乐央会命宫人从水里把她捞起来,不过是怕这女人死在宫里,会给他带来麻烦罢了。可他却是个睚眦必报的,早晚有一天,他要让这女人知道死字怎么写。    他一把推开那该死的女人,冷声道:“还请翁主自重!好歹念着些女儿家的闺仪,莫如那寻花问柳的浪子般,动辄便去轻薄有妇之夫!”    乐阳后退几步,被侍女们扶住,忽然觉得心口一抽,似是被人给狠狠踹了一脚,不由去想,他口里这妇,指的是他从前的许皇后呢,还是现下的霍皇后?    一想许皇后,她心里又是没来由的一阵抽痛,除了替她伤心难过之外,更多的是替她不值的愤然。    虽然眼前这人再也没有了那壮硕的胸膛和黝黑的面色,瘦弱的跟个小鸡仔似的,并不是那在她脑内一闪而过的灿烂少年,可也不知怎的,只要一看到他那副有些熟悉的眉眼,她便觉得心头发堵,非常非常的不舒服,那种感觉……就像是眼前这人欠了她一笔永远也还清的债,把她爱吃的零嘴全都抢走了一样。    于是她狠狠地瞪了那男人一眼,正想着该怎么表达她对这男人的不屑和怒火呢,身体竟先她一步做出了反应,高高地一扬下巴,先是翻了个大白眼给他,再从鼻子里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    这一套动作做的是流畅无比、一气呵成,似乎这具身体此前曾经无数次地重复过这套流程,早已习惯成自然,她心里方起了愤然之心,身体已经自动自发地替她完美地展现了她心里头的不高兴。    围在她身边的侍女们齐齐打了个哆嗦,完了,从前那个飞扬跋扈难难伺侯的翁主娘娘似乎真的又回来了!    就见她们的翁主娘娘像往常那样撇了撇嘴,不屑地道:“瘦的跟个皮包骨头似的,还没小鸡仔身上的肉多,又没什么看头,脸比女人还要白,看着就不像个男人,娘兮兮的,本翁主做什么想不开要去非礼你?”    皇帝陛下身边跟着的从人虽没乐阳翁主身边的多,好歹也还是有个小黄门跟着的。    听了她这番无礼之言,卫询倒还没怎么样,立在他身后的贴身内宦汪远却是气得敢怒不敢言。    想当初,一年前的时候,是谁一见到他家陛下就犯花痴走不动路,动不动想要调戏他家陛下来着?还敢嫌弃他家陛下瘦的跟小鸡仔似的,皮包骨头,你那一身肥肉哪儿去了?不也是瘦的没几两肉吗?    虽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乐阳翁主没了肥肉变瘦了之后,简直美得跟个天仙一样,可惜就算变美了,也还是从前那个坏女人、女魔头,他家陛下都可怜到这份儿上了,连心爱的女人都没保住,这恶女人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他。    一想到这里,这汪远也不惧那女霸王的淫威,大着胆子往前迈了一步,忠心护主,大义凛然地道:“陛下是当今天子、万人之上的九王至尊,岂容他人言语不敬,还请翁主慎言!”    乐阳忽然想起来她爹上官大将军每次提到这位当朝天子时,她娘大长公主总是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便不由将她娘那句口头禅给说了出来。    “不过是个傀儡天子罢了,有什么好让人怕的!”    她话一出口,卫询藏在袖中的手猛然紧握成拳,虽然面上仍是看不出半点喜怒,仍是淡淡的神情,实则心中则如被捅了心窝子一般,流了一地的心头血,瞬间又化作炸开了锅的热油,燃起滔天的怒意。    是啊!若非他是个手中无权的傀儡皇帝,他怎么会连最爱的发妻都保不住,竟让她为人所害,明知害她的人是谁,却又无力报复回去,替乐央报仇,替自己雪恨。    什么皇帝陛下、九五之尊,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他简直是这天下最最无用的男人!    纵然卫询心底此时早已是怒浪滔天、恨意难平,然而眼中却是分毫不露,只是一片漠然。    既然他还要抚养大乐央留给他的一双儿女,不能直接抽剑去砍了那害她之人,那他只能忍下去,哪怕每日心头插着数千把刀也要忍下去,忍到他再不是个傀儡,将本属于他帝王的权力全都夺回来……    到那时,那些伤过乐央、害过乐央,无论是曾撞得她险些流产的乐阳翁主,还是那最终害了她性命的霍家人,他统统要他们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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